中新社呼和浩特9月29日电 题:巴丹吉林沙漠因何申遗成功?
——专访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盖之庸
中新社记者 李爱平
2024年7月26日,巴丹吉林沙漠—沙山湖泊群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内蒙古自治区首个世界自然遗产、中国首个沙漠类型的世界自然遗产。
外界认为,这一自然珍宝得以呈现在世人眼前,始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源于几十年久久为功的保护,成于7年孜孜不倦的申遗努力。
巴丹吉林沙漠—沙山湖泊群为何申遗成功?考古学界如何再次挖掘其背后的“宝藏”?中国应如何用好这张“名片”对外交流互鉴?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盖之庸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作出解读。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请介绍一下巴丹吉林沙漠给您留下的印象。
盖之庸:提起沙漠,人们往往将其与死亡、孤寂、干涸相连。但巴丹吉林沙漠却是有生命的,而且生机勃勃。巴丹吉林沙漠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地处内蒙古阿拉善高原,属中国西北极干旱的温带荒漠地区,是中国第三大沙漠和第二大流动沙漠。
由于工作原因,我曾深入许多沙漠的腹地,感觉每一处沙漠都有自己的个性,或孤寂,或壮美。人类只有面对沙漠,才能收敛起面对自然时常常出现的傲慢。沙漠使人不由得肃然敬畏,甚至会觉得自己是这浩瀚大漠中的一粒沙而已,但巴丹吉林沙漠给我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
这里有多样的风蚀地貌,密集的沙漠湖泊和高大沙山,使这片沙漠的个性更加鲜明。不像其他以缓丘为主的沙漠,身处此地,眼前常出现的一幕是万仞矗立、令人望而却步的沙山,但奋力爬越沙山后,又会有一汪汪清澈多彩的沙漠湖泊不经意间出现在面前,湖面平静如镜,但颜色却因不同的盐度和微生物群呈现出不同色彩,有蓝、绿、粉等,使人如梦似幻,又可见赤麻鸭、天鹅、蓑羽鹤、白琵鹭和黑翅长脚鹬等水鸟追逐嬉戏,如同被一座座沙山裹围起来的世外桃源。
中新社记者:从考古学家的角度出发,您认为巴丹吉林沙漠为什么能够申遗成功?具体理由有哪些?
盖之庸:巴丹吉林沙漠位于内蒙古阿拉善盟,阿拉善右旗北部,东邻弱水,西至雅布赖山,南达拐子湖,北缘北大山,总面积达4.7万平方公里。这里的沙漠景观、动物多样性和人文遗址都向世界展示了其独特魅力,尤其是沙山、沙漠和湖泊特征,更具有自然遗产方面独一无二的价值。
世界上最高、被称为“沙漠珠峰”的沙山就坐落在此,高大的沙山和被沙山环抱的湖泊共同构成了非凡的自然美景,尤其是144个丘间湖泊因不同的绝美色彩,创造了独特的审美价值,是温带和超干旱气候下沙漠景观和地貌演变的杰出范例。
巴丹吉林沙漠还是多种生物的栖息地与庇护所,人类的足迹一直从新石器时代走到今天。这是自然景观的天造地设,生物与大漠的和合共生,体现了其价值的唯一性,因此巴丹吉林沙漠作为世界自然遗产当之无愧。
中新社记者:巴丹吉林沙漠哪些地方值得考古学界再度挖掘?
盖之庸:在巴丹吉林沙漠中,只要俯身下去仔细观察,就会偶尔发现一些随风而现、伴沙而没的精美玛瑙石叶和陶片。这些是古代先人的遗物,说明了这里在千余年中有过人类生息繁衍,并创造着灿烂文明。
面对这些陶片和石叶,我经常想,这些先民是如何与这片沙漠和湖泊共生的?在这个被现代人视为生命禁区的沙漠里,为何会有如此众多的遗迹、遗物?为什么先人宁可忍耐着沙暴肆虐,也不愿离开这里?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看到了这里的岩画和一座庙,我似乎有了答案。
巴丹吉林沙漠岩画是生活在这片土地的先民在石头上凿刻出的,是反映他们真实状态的“史诗”。这里是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的家园,羌、月氏、匈奴、鲜卑、回纥、党项、蒙古等族群都曾到来,这些岩画是他们的精神与物质生活的固态反映,画面的内容有游牧、狩猎、聚落、舞蹈、竞技、星辰等,画风写实,古朴粗犷。
仔细品味这些岩画,安详宁静的感觉便会扑面而来,使人真实感受到不同文化的交融,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中新社记者:巴丹吉林沙漠中的“故宫”,是怎么一回事?
盖之庸:经过多年走访,我们注意到,在巴丹吉林沙漠腹地有一座庙,称巴丹吉林庙。这座庙始建于清朝,规模不大,但却有“沙漠里的故宫”之誉。从这个称呼上,就可以想象到当地人对它的重视,以及在沙漠建起这么一座建筑的不易。建筑虽不大,但一砖一石一木却要穿越许多高大沙丘而抵达此地,有很高难度。
这座建筑建在一个四周有沙山、周围有湖的平坦区域,当目睹其真容时,你的心一定会被沙山、湖泊、建筑、人的和谐共处所融化。我用的词是融化,而不是所谓的震撼。这些因素完全被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沙山、湖泊、建筑等互为背景,没有可突出的主题,却又感觉全是主题,金色的沙山,蔚蓝的湖面和以红、白为主色调的建筑如浑然天成一般。来到这里,会真正理解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和”的理念在此被充分体现。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之一,“和”的理念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精髓和生命最完美、最完善的形式。
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几千年来中国北方游牧民族不舍得离开这片土地的原因,因为这里已经建起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平衡。
中新社记者:当前应如何用好巴丹吉林沙漠申遗成功这张“名片”?
盖之庸:经过7年孜孜不倦的努力,巴丹吉林沙漠—沙山湖泊群在今年7月的第46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大会上,被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至此,中国已拥有15项世界自然遗产、4项文化和自然双遗产,实现了内蒙古自治区世界自然遗产“零”的突破,也填补了中国的世界自然遗产中没有沙漠类型的空白,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我认为,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是巴丹吉林沙漠保护、利用、研究的新起点。我们对这片浩瀚的沙海湖泊的了解还比较少,由于地理环境制约,对它的研究还都是粗线条的,了解和研究不够,势必影响对它的保护和利用。
当巴丹吉林沙漠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后,很多人对它会更有兴趣,而极端脆弱的生态系统与人们游览、利用之间会产生矛盾,这需要当地政府提前谋划与安排。
另外,我觉得要将这片沙漠的变化交给时间和大自然,而不是人类强加改变。这片沙漠的形成经历了上亿年,它与人类和合共存也有千余年。在这千余年里,人类对它是敬畏的,小心翼翼地适应着自然的节奏。正因如此,它才将最原始的状态留给人类,也是能够成功申遗的基础与关键。申遗成功后,我们仍应保持对自然的敬畏之心,继续践行绿色发展理念。
总之,要将巴丹吉林沙漠当成一本书,读懂它,在各方面深入研究后实现更好保护和利用。我相信,随着申遗成功和对它的深入研究,这片沙漠会给大家带来更多神奇与惊喜。
【受访者简介】
盖之庸,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二级研究员,中国辽金史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岩画学会理事,内蒙古岩画保护学会副会长,内蒙古考古学会原副会长。主持考古发掘项目多项,其中辽耶律羽之墓、宝山辽壁画墓、辽圣宗贵妃墓分获1992年、1994年、2016年“全国考古十大发现”。代表作有《叩开辽墓地宫之门》《辽耶律羽之墓》《辽代石刻文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