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梅联华：万寿宫缘何成为赣商走向海内外的标志？

      中新社南昌8月23日电 题：万寿宫缘何成为赣商走向海内外的标志？

　　——专访中国文物学会民族民俗文物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梅联华

　　中新社记者 吴鹏泉

　　作为“江右商帮”的标志性建筑，万寿宫伴随着赣商的足迹遍布中国各地及东南亚地区，见证了“江右商帮”的辉煌，也串起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万寿宫如何逐渐成为具有代表性的江西会馆？它又缘何成为赣商走向海内外的标志？中新社“东西问”近日就此专访中国文物学会民族民俗文物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南昌万寿宫历史文化街区首席文化顾问梅联华。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万寿宫源流是怎样的？为何是古代江西民间信仰的朝圣地？

　　梅联华：晋代许逊(许真君)是净明道祖师、治水专家，也是江西城乡社会中信仰最为普遍的神祇之一，被尊为“江西福主”，当地民众修建万寿宫祭祀。信仰许真君是江西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广泛影响着赣鄱大地社会风俗习惯，也正是有了这份信仰，才衍生了净明道及广布华夏的万寿宫。

　　万寿宫成为古代江西民间信仰的朝圣地，主要有三点原因：其一是地理环境影响。江西地处长江中下游，周边三面环山，山岭交错，中部丘陵、盆地相间，北部开阔，构成了一个以鄱阳湖平原为底部的不对称盆地，易发洪水。洪涝是对当地民众威胁最为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一，水患经历及记忆使民众自觉或不自觉地将其引入宗教和道德观念，这是促使江西民众信仰许真君的地理环境因素。

　　其二是社会习俗源渊。当时江西较于中原地区，生存条件更加艰苦，尤其是这里水网密布、林木丛生，积聚的瘴疠之气对生命构成了严重威胁。据《后汉书·栾巴传》记载，曾担任豫章太守的栾巴上任之后，就面临当地的疫病问题。在医疗条件无法保障人们健康与生存的情况下，人们很容易将那些无法治愈、无以言说的疑难杂症归诸鬼神之祸。许逊以道术行医救民，使民众免于瘟疫和病痛之祸。对这样一位身怀绝技、又关心百姓疾苦的真君，民众顶礼膜拜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其三是社会安定需要。关于许逊的神话传说起源于东晋时期，在后人看来，东晋期间社会现实和思想状况正是其产生的根源。特别是北宋中期以后面临内忧外患诸多威胁，社会迫切需要强化忠孝观念。许逊在晚唐时期被塑造成为一个忠孝神仙形象，这实际上是宗族间达成团结的重要手段。为此，供奉许真君的万寿宫成为古代江西民间信仰的朝圣地。

江西南昌万寿宫前的许真君像。刘力鑫 摄
 

　　中新社记者：万寿宫是如何逐渐成为具有代表性的“江右商帮”江西会馆？

　　梅联华：商帮，是指以乡土亲缘为纽带，拥有会馆办事机构和标志性建筑的商业集团。“江右商帮”在唐宋时期就已出现，元末明初开始兴起，至明清时期渐趋辉煌，成为中国十大商帮之一，曾称雄中华工商业900多年，素有“无赣不成市”之誉。

　　伴随着“江右商帮”的兴盛，流布四方的赣商具备一定财力后纷纷修建万寿宫。万寿宫是赣商中转、聚散的场所，他们在这里联谊乡情、团结互助、交流议事、协调关系。万寿宫由祭祀场所开始演变为社会名流聚集和商贸交流、文化交流的场地，所以具有同乡会、商会功能的万寿宫，逐渐成为具有代表性的“江右商帮”江西会馆。

　　明神宗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赣，其从南安乘船到南昌登岸，偶然游历铁柱万寿宫，发现宫殿规模宏大，周围集市热闹非凡，便走进宫殿，因民众未见过洋人，被一群好奇百姓围观。后来，利玛窦在传记内写道：“庙建设宏伟，里外都是做生意的，好像天天开展会似的，极为热闹。”铁柱万寿宫于是随利玛窦传记被介绍到欧洲。

　　这位传教士绘声绘色地描述，勾起了欧洲人对万寿宫的好奇，也扩大了万寿宫的国际知名度。

　　由于“江右商帮”在明清时期经济实力较强，所以如今我们能见到的各地万寿宫遗址规模都较大，大都建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

航拍江西南昌万寿宫。刘力鑫 摄
 

　　中新社记者：万寿宫对“江右商帮”有哪些影响？

　　梅联华：古时江西是传统儒家、道家文化的重要基地，“江右商帮”自然深受儒家和道家文化影响，敬仰那些为民除害、清正廉明的人物，而生性聪颖、治病救人、为官清廉的许逊，更是受到赣商的崇拜。

　　许逊融合道家与儒家思想，创立了净明道，倡导“孝、悌、忠、信”，并以此教化乡里。这不仅迎合了道教文化传承的需要，也迎合了普通民众的意愿，更迎合了儒商文化的需要。许逊因此被神化，成为宗教信仰的真君。

　　“一把破伞走天下，江右子弟是一家。”走南闯北的赣商不管在哪，都会去万寿宫落脚。“江右商帮”走到哪里，就把万寿宫文化传播到哪里。其实，对赣商而言，万寿宫不仅是一座祈福保平安的道观，也是一个交流议事互助的会馆，还是一所教育江右子弟、传播赣鄱文化的学校，更是一处寄寓乡愁商魂、承载梦想的精神家园。

江西南昌万寿宫历史文化街区。刘力鑫 摄
 

　　中新社记者：遍布中国各地和东南亚的万寿宫缘何成为赣商走向海内外的标志？

　　梅联华：明成祖迁都北京，北京成了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商业中心，很多江西人在北京经商、赶考和谋官。湖南、湖北因距离江西不远，来往方便，成为江西商人聚集的一个重要地区，故“豫章之为商者，其言适楚，犹门庭也”。在湖广两地，有“无江西商人不成市”之说。云贵川也是江西商人的聚集区，他们既经商于城市，也小商小贩于农村，甚至深入土司管辖区，代官府“征输里役”。

　　明清时期，“江右商帮”日益兴盛，加之“江西填湖广”人口迁移，江西商人走南闯北建立了各类商帮组织，在各地经营着瓷器、粮食、茶叶、纸张、布匹、药材、木料等江西产品。

　　跟随“江右商帮”的足迹，万寿宫在全国遍地开花、呈放异彩。有数据显示，明代江西会馆占北京地区会馆总数的34%；在南方，江西会馆占湖南地区会馆总数的46%，占云南地区会馆总数的38%，占贵州地区会馆总数的34%。

　　在东南地区，“江右商帮”利用赣江水运等交通优势渗透闽粤，甚至走向海外，万寿宫也漂洋过海“出口”到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和地区，成为江西商品经济成功外延的标志，也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见证之一。

江西南昌万寿宫历史文化街区的“江西南昌总商会旧址”内，一艘船帆上写有“江右商帮”字样的船，展示着古代赣商通过船只，依靠水运将货物进行流转。刘力鑫 摄

　　哪里有江西商人，哪里就有万寿宫。千百年来，遍布海内外的万寿宫，串起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将沿线地域与外部广阔的世界联系起来，在五洲四海发声唱响，成为赣商走向世界的一个象征，同时也寄托着赣商难以割舍的乡愁。

【受访者简介】

　　梅联华，研究馆员(教授)，中国文物学会民族民俗文物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江西省文化艺术学科带头人、江西省文化名家、南昌万寿宫历史文化街区首席文化顾问，个人先后编纂出版《江西民俗》《江西年俗》《南昌民间老行当》等十余套民俗文化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