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区域性贸易圈开始以真正全球化形式联系起来。“万里茶道”东溯武夷茶区,经中俄商人运输贩卖一路向西,自莫斯科、喀山至恰克图与中国境内的商路相关联,形成了长达1.3万公里贸易路线,茶叶作为大宗商品发挥着重要的联结性作用。
武夷茶区:“万里茶道”溯源
“万里茶道”指的是17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俄之间形成了以茶叶为大宗贸易商品的长距离商业贸易网络,开辟之路奠基于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允许双方贸易互市”条款。据统计,1692年俄国商队带回的中国茶叶达300箱。1694年和1697年两次商队带回的茶叶中,红茶为21普特(普特是沙俄时期的主要重量单位之一,1普特约等于16.38公斤)14俄磅( 1普特等于40俄磅),绿茶为25普特5箱。
1728年签订的《恰克图条约》规定俄商每3年可以来北京一次,人数不得超过200名,此外,可以在边境之尼布楚、恰克图进行零星贸易。这样,中俄两国在边境地区的商贸便发展起来,尤其是位于色楞格河沿岸的恰克图(中国这侧华商称为“买卖城”)作为中俄茶叶远距离贸易中转站的地位得以凸显。俄罗斯商人运来皮毛(紫貂皮、貂皮、海獭皮、狐狸皮等)、呢绒和金属制品等,到恰克图交换中国的棉布、丝绸、药材、贵金属和珠宝等商品,茶叶是重要采购之物。
条约签订后,第一支俄国国家商队采购的茶叶为3万磅。恰克图因边关互市、管制稍宽吸引中国商人竞相前往寻找机会。18世纪中叶开始,恰克图茶叶贸易急剧增长。据统计,1755年至1762年间,俄国通过恰克图进口中国茶叶达到了6000普特(包括白毫、珠兰和绿茶)、砖茶达到5000至7000普特,恰克图茶叶贸易引发了中国商贾云集于此,晋商等中国商帮在贩卖中国茶叶、吸收金融参与茶叶贸易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俄国人以蒙古人作为中介首次接触中国茶叶,时间是在1618年或者1620年。蒙元时期,朝廷专门派出达鲁花赤来武夷山监督贡茶制造。来自福建茶区的武夷茶叶很早就参与了中俄之间的茶叶交流。根据《南平茶志》记载,早在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武夷茶”已经由俄国大使塔尔科夫带入俄国。另据《中俄茶叶贸易史》的说法,1638年至1640年间,俄国使团在阿勒坦汗(硕垒乌巴什珲台吉)处喝了茶,并将阿勒坦汗送给俄国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的200袋白毫茶带回莫斯科。这批茶叶每袋重约4普特,价值60卢布。白毫是武夷山名贵的茶叶,是芽尖和嫩叶的雅称。18世纪开始,俄国茶叶消费集中于贵族宫廷,但逐渐在普通民众中扩散。随着俄国进口糖数量的增加,茶叶消费普及。19世纪中叶,中俄茶叶贸易越发重要,茶叶占俄国进口中国商品的90%。
17世纪初期已经出现了小种红茶,18世纪的工夫茶颇受市场欢迎。以俄国档案中的记录为例,1727年俄国使团在北京采购的商品中武夷茶为55俄磅,1735年俄国商人在恰克图采购的武夷茶每包值15至25戈比,1768年价格为40戈比,1801年值80戈比。俄方档案还有采购关于上等花茶或者白毫茶、紫毫茶的价格记录。武夷优质茶叶价格昂贵,“又闻一山茶,足抵一县租”,贩茶运茶者沿着官道至江西河口运往近的杭州、苏州,远的往更北运输,实际上经过沿途商人和晋商的开拓,武夷茶叶也运往恰克图进行边境互市。
林馥泉在《武夷茶叶生产制造及运销》一文中援引衷幹的说法,“清初茶业均系西客经营,由江西转河南运销关外”。此处的西客者,即指山西商人。据记载,山西茶商前往武夷采办茶业者,“每家资本约二三十万至百万”。清乾隆年间,崇安商人邹茂章以茶叶起家至200余万,其联合晋商经营远至恰克图的茶叶生意颇为兴盛。1798年至1850年的统计数据显示,俄国商人早期在恰克图的进口茶叶中,白毫占一半的比例。民国时期刘超然等修撰的《崇安县新志》(1940年)详述了山西客所采办的茶叶品种,有“红茶、青茶”两类,山西客云集于此“运赴关外销售”。
喀山:俄国段的重要节点
山西客把武夷山等中国南方茶区特产运至恰克图后,俄商接续西送。这条横跨西伯利亚的商道大致经历了3次变道,不断与俄国政策、沼泽等人与自然因素互相调适。连接恰克图与莫斯科的干线途经喀山、叶卡捷琳堡等贸易枢纽。
喀山原属金帐汗国,蒙元时期的统治阶层对中国茶叶并不陌生。金帐汗国于1556年并入俄罗斯版图。18世纪中后期,俄国政府终于准许商人们从喀山出发后取道叶卡捷琳堡,此举整整缩短了409俄里,并且几乎没有山脉、森林阻挡,俄国茶叶消费量开始提升。实际上,喀山人远早于俄罗斯人接触中国茶叶,甚至已经培育出本土茶文化。恰克图成为正式贸易中心后,中国人聚居的买卖城迅速在边界附近建立起来。此地各族混杂,商人们交流时糅合汉语、蒙古语、俄语,形成了独特的“买卖城方言”。喀山原住民布尔加人、鞑靼人时常作为经销者与译员活跃在长距离的茶路之上。
喀山人素有饮茶习惯,茶桌被称为“家庭的灵魂”。他们大多从事繁重的农业劳作,没有充足时间准备多样的菜肴。饮用包含蜂蜜、香料、牛奶等配料的茶水,能有效帮助他们快速恢复能量,在暑天解渴,在寒天保暖。据《十九世纪前的俄中外交及贸易关系》介绍,中俄恰克图贸易一度中断时,西伯利亚的嗜茶者为寻求茶叶替代品,甚至衍生出由其他植物制成的茶,如喇叭茶、柳叶茶和鞑靼茶。“万里茶道”建立后,商道畅通,商规渐备,从恰克图买入的茶叶在价格方面比从西欧转口有优势,喀山人也从中受益。俄罗斯学者特鲁谢维奇对比发现,1743年堪察加的茶价是喀山的6倍。
“万里茶道”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喀山人的茶叶消费需求,也有利于中国茶叶向莫斯科、向更远的西方传播。18世纪中叶,喀山已经出现了专门生产瓷器茶具的工厂,足见喀山浓厚的茶文化基础。
福州:接力闽茶外销
五口通商之后,福建茶叶对外贸易路线发生根本性变化,海路逐渐取代陆路。1853年,美国的旗昌洋行沿着闽江溯流而上,直抵武夷茶区,开辟闽茶外运新的局面。美国、英国和德国的洋行纷纷在福州设立办事处,茶叶运输云集在南台泛船浦一带,形成了蜚声中外的“世界茶港”。“走马仓前观走马,番船浦内看番船”成为当地的谚语。
1872年,俄国商人顺丰、阜昌洋行趁机在福州南台设立机器制茶厂,采购英人机器设备,专门制造茶砖,这是中国大规模机器制茶的发端,“福州是中国最先制造砖茶的地方”。据日本报道所说,俄国驻福州的领事馆“乃专为砖茶贸易而设”。据记载,阜昌洋行的固定资本约为13万元,而流动资本约为9万元。
俄商在福州共开办了新泰、阜昌、顺丰3家现代化的制茶工厂,还将工厂建至闽北茶区。俄商的投资给福州港的茶叶外销带来了重要的资金元素。根据《中华实业界》(1916年)的统计,1875年,福州砖茶输出为600万磅,1879年达到1370万磅,这是福州砖茶制造的全盛时期。“福州出口之茶以运销俄国为主”,这些茶砖会经福州港口出发过天津,再从张家口运往恰克图,而后出口至俄国,每年以数百万两计。福州还产出著名的红茶,这也是俄国消费者所钟爱的,红茶的输出则由福州港直接运至敖德萨港。福州茶叶出口增长额很大部分来自俄国的需求,尤其是英国在印度、锡兰种植制作茶叶之后。
1891年之后,俄国商人以“福州茶味薄,又不耐煮,所产之茶无法达到消费者的要求”,将制茶机器和工厂转至汉口和九江。日俄战争打乱了原先的茶路,俄商纷纷破产。1906年福州运往俄国之茶叶仅有1.313万箱,就整体而言,福州茶港进入衰落期。
俄商在福建茶区附近直接建厂制茶,此类商业活动对于俄国商人来说是成功的,但对于福州当地茶商而言,也有竞争的一面,尤其在砖茶领域“有失利权”。一战、十月革命以及苏维埃政权建立初期面临的国际封锁状态,实际上导致苏联对华茶叶进口几乎中断。
1924年,北洋政府与苏联建立外交关系,华茶出口略有恢复。1937年,抗战爆发,苏联与中国签订了3批总数为2.5亿美元的贷款合同,苏联提供军火,中方则以矿产、生丝、桐油和茶叶等来偿还。1938年至1945年的8年间,中国共向苏联出口茶叶31486吨,是除矿品外出口最多的货物。
历史时期的“万里茶道”实际上是一场贸易的接力赛,中转贸易串联起整条商路,沿途城市形成一系列节点,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万里茶道”接送商人东来西往,见证了中俄茶叶贸易的兴盛与茶文化传播。(来源:福建日报 作者:江振鹏 陈鉴瑜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