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的研究思考：我们为什么要大力发展足球？

每周二中午，肆客足球App推出《名家论道》栏目，探索中国足球发展的理论方向。本期栏目的内容，来自于清华大学体育部中国足球发展研究中心出品的《提升足球文化，倡导智慧足球》上半部分。

　　清华大学物理系教授葛惟昆，是清华大学体育部中国足球发展研究中心的创始人之一

　　一、《体育之研究》与足球改革

　　整整一百年前，年仅24 岁的青年毛泽东在引领潮流的《新青年》杂志发表了一篇振聋发聩的檄文：《体育之研究》。它像一盏明灯，在积贫积弱的黑暗中国，闪出耀眼的光芒； 它像一声呐喊，呼唤着“东亚病夫”的国人自强自尊！时至今日，它仍然震撼人们的心灵，启迪人们的思考，指明体育与教育之根本。

　　毛泽东在《体育之研究》中，大声疾呼：“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于体，无体是无德智也。”“体者，载知识之车而寓道德之舍也。”并进而明确提出：“小学之时，宜专注重于身体之发育，而知识之增进、道德之养成次之”； “中学及中学以上宜三育并重，今人则多偏于智。” 反观100年后的今日，有谁真在小学把体育放在第一位？又有谁在中学和大学把体育与德育智育并重？！

　　不仅是在教育中， 毛泽东把体育置于整个人生最高的地位： “体育于吾人实占第一之位置，体强壮而后学问道德之进修勇而收效远。”那么什么是体育呢？ 毛泽东一言以敝之：“动之属于人类而有规则之可言者，曰体育。”而“天地盖惟有动而已”。他坚决主张运动， 反对所谓“静养”法， 并且毕生身体力行。他的这句名言使万众受益、 将百世流传：“ 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苟野蛮其体魄矣，则文明之精神随之。”

　　毛泽东总结了体育之四大功效：强筋骨、增知识、调感情， 强意志。“ 体育之效，至于强筋骨，因而增知识，因而调感情，因而强意志。筋骨者，吾人之身；知识，感情，意志者，吾人之心。身心皆适，是谓俱泰。故夫体育非他，养乎吾生、乐乎吾心而已。”也就是说， 体育使人身心健康。尤其锻炼意志，是体育极大的特殊价值：因为“意志也者，固人生事业之先驱也。”

　　他同时尖锐地直击时弊，指出中国体育落后的原因，在于“今之所称教育家多不谙体育。自己不知体育，徒耳其名，亦从而体育之，所以出之也不诚，所以行之也无术，遂减学者研究之心。”另一方面，从事体育者缺乏文化：“教体操者多无学识，语言鄙俚，闻者塞耳，所知惟此一技，又未必精，日日相见者，惟此机械之动作而已。”

　　100年前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先进分子对体育的真知灼见，现在读起来仍然有如醍醐灌顶，带给我们极大的震撼和启迪。足球运动是全球体育界最具影响力的单项体育运动，故有世界第一运动的美称。而中国足球，犹如当年的中国体育，令人关切，又让人郁闷。毛泽东对当年中国体育的批判，现在读起来正像是当下中国足球的写照。中国足球的出路在哪里？ 用毛泽东的体育思想来审视中国足球的发展，无疑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二、体育与文化

　　1。足球的人文价值

　　体育在本质上属于文化活动。 南非前总统曼德拉曾直截了当地表示：“体育改变世界。”体育不单纯是一种运动、一种竞技，它也是文化，是社会生活的重要侧面，是人文教育的重要舞台， 是经济发展的重要市场， 甚至对政治产生影响。

　　曼德拉：体育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一些足球名宿深刻阐述了足球的意义。荷兰的两位足球教父，米歇尔斯说：“足球就是战争。”克鲁伊夫说：“胜利不是足球的全部。”意大利足球名宿博尼佩尔蒂则指出：“胜利本身并不重要，但是争取胜利是唯一重要的。”这些都是对足球的阐释，都给出了我们热爱足球的原因。球场如战场，在场上我们寸土必争，终场哨响胜负定格的那一刻，一方的沮丧映衬着另一方的狂喜，生活中无处安放的鲜明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

　　球场如社会，这里可以折射出我们所处的社会的所有矛盾，当然也能折射出所有的变化与进步。每逢球赛， 球场上数以万计的观众像过节一样激情四射， 地域文化和归属感、自豪感油然而生， 整个球场成为欢腾的海洋。 球场之外电视机前有更多的球迷沉浸在观看比赛的快乐之中。 所有这些， 对于一个城市、一个健康发展的社会， 都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都激发出无以伦比的巨大的正能量。

　　足球是一项社会活动， 是一种文化生活，也是一个经济活动。足球在教育方面，在文化传播方面都有非常重大的意义。足球人需要具有足够的智商和情商，我们姑且把它叫做球商。足球梦是中国梦的一部分，足球的开展和发展会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也是我们实现中国梦的伟大进程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2015年2月27日，中央深化改革小组会议通过了《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会议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与中国体育强国梦息息相关，发展振兴足球是建设体育强国的必然要求，也是全国人民的热切期盼。”像中国这么一个伟大的国家，如果不是体育强国，那显然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足球是非上去不可。 

　　而足球的真谛， 也可以超越战争，享有普世价值。有一个著名的真实的故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交战双方的前线， 德军和英法联军除了交战，几乎无法用语言交流。1914年的圣诞节，一个足球改变了一切，确切地说，所有人对足球的热爱暂时改变了一切。交战双方的军人放下武器，全情投入到一场足球比赛中 … 这一刻，对和平与足球的热爱超越了战争与仇恨；这一刻，即使在最冷酷的战争中，足球折射出人性的伟大， 并使它永远熠熠生辉 …

　　2014年12月，英德士兵举行足球赛，纪念一战“圣诞休战”100周年

　　现代社会的经济生活是立国之本，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足球经济在全世界都真正是“举足轻重”，在我国也日益发达。我们注意到， 中国的足球俱乐部基本上是以大公司的旗号命名， 例如恒大、国安、上港、鲁能； 等等， 而在欧洲， 多半是以城市或地区命名， 说明他们的足球带有强烈的社区色彩和历史背景， 而中国则带有更浓厚的商业色彩。

　　这也是由于中国足球的职业化远远晚于欧洲， 中国足球的职业化正逢市场经济大潮的兴起， 因而自然而然成为财力雄厚的大公司（不管是国企还是民企）运营的又一个平台。现在中超球员（尤其外援）价格之昂贵，令全世界足球市场瞠目结舌。足球经济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在英国，足球职业化初起时，足球俱乐部的收入主要靠门票，现在完全不同，主要靠买卖球员、商业广告和标牌商品推销。

　　足球和世界上其他体育运动一样，是非常国际化的。我们看看现在的中超，有多少国外的球员、大牌球星，以及国外的教练、世界名帅。所以无形当中，足球就是一个国际交流、文化交流的非常好的渠道，它使我们了解了国外，也使国外的运动员和教练员、甚至足球爱好者了解了中国。这些体育运动的国际交流，促进了各国人民之间的理解和文化的交融，促进了世界和平和共同发展。

　　巴西球星帕托，很好地融入了中国

　　2。 体育精神

　　在体育运动当中，文明的精神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对足球而言，因为它的场面很大，观众很多，转播的也很广泛，所以影响就更大。体育精神是体育的整体面貌，是它的水平，它的公正、公开特色，和凝聚力、感染力、号召力的反映，是体育的理想、信念，情操，以及体育知识、体育道德和体育审美水平的体现。有许多高尚体育道德的范例出现在足球场上。应该说体育精神是体育的支柱和灵魂。而在足球场上，在万千观众的注目当中，在电视转播、亿万电视观众的注目当中，这些楷模对大家是一个非常好的道德教育。

　　足球作为一种世界性的运动， 具有广大的群众性，广泛的社会影响。它的正能量推动了社会的进步。譬如说，在很多足球场上我们都看到过：在比赛前，为一些灾难、一些逝者，或者一些球友默哀。很多比赛的时候我们都看到，球员带着黑箍，表示对逝者的尊敬。另外，足球比赛对种族歧视的惩罚是非常严格的。有些足球运动员由于修养不够，做了一些种族歧视、或者侮辱人的表示，都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2010年南非世界杯的时候，曼德拉前总统到达现场，受到了足球运动员和全世界高度的尊敬。曼德拉就是一位反对种族歧视的英勇斗士，他可以说是二十世纪全世界最有影响、最受尊敬的伟大人物之一。所以曼德拉出现在足球场上，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它象征着对这位伟大人物的尊敬，也昭示着种族歧视在足球场上是没有市场的。

　　2010年世界杯闭幕式，曼德拉和妻子出席

　　足球也培养人的团结合作的精神。意大利有位非常著名的门将叫佐夫，他说：“如果你们要问我们取胜的秘密，我告诉大家，是教练和队员之间的友谊和团结。”法国球星蒂加纳也是大家熟知的，他也说过一句：“比赛的胜利，决定于人的精神和毅力。”既然足球的胜利决定于人的精神和毅力等等，那么从小训练足球的时候就应该培养这些精神，这就是我们下面要谈到的足球的教育功能。

　　足球比赛本身应该是纯洁的、公正的，这是社会公正的一个体现，也有助于建设一个和谐的社会，有助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城市人文精神的培养。一个国家不用说，每个国家都会为自己球队的胜利感到无比的骄傲和兴奋，它会鼓舞整个国家的精神。就是在一个国家内部，也存在着良性竞争，为城市和地区的荣誉而战。大家都知道非常著名的“德比”之战，著名的有西班牙德比：皇马对巴萨， 英国的曼联对曼城。

　　现在中国也很多了，北京对天津，广州恒大对富力，上海几个队之间，等等，总能激起球迷格外的热情。一个非常好的传统就是，球迷们对于自己球队的忠诚和支持，不是以球队的胜负来决定的。现在我们中国的球迷已经逐渐地提高到这个层次了，这也是一个城市文明发展的标志。一旦这个城市的球队或者国家的球队获得了荣誉的时候，就变成整个城市、整个国家的一个节日， 这显然对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文化、文明，对整个地区的发展，都会起到非常好的推动作用，是一股强大的正能量。

　　3。足球与教育

　　足球运动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体育运动，而体育的重要性自不待言。体育的功能，有一个非常好的范例，就是英国最著名的贵族学校伊顿公学。伊顿公学的范例，体现了：健全人格，首在体育！

　　伊顿公学的“墙球”比赛，糅合了足球和橄榄球的部分规则

　　这是英国一座古老的学府，由亨利六世于1440年创办。伊顿以“精英摇篮”、“绅士文化”闻名世界，也素以军事化的严格管理著称，学生成绩大都十分优异，被公认是英国最好的中学，是英国王室、政界经济界精英的摇篮，曾造就20位英国首相。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该校出身的参战贵族子弟死亡率为20.6%，而全军的总死亡率仅为11%。也就是说，伊顿公学的贵族子弟身先士卒、不畏牺牲，和我们许多所谓的“官二代”、“富二代”截然相反。

　　伊顿公学的教育管理者们，在设计课程的时候，差不多把一半的时间都安排给了体育课。在伊顿的教育者眼中，提高身体素质、培育一个健康的身体只是体育运动的一项益处。相比而言，他们更重视体育运动给孩子们带来的其他好处。这些好处包括：健康的生活习惯，外形和气质，成熟、积极的心理，等等。他们设立多种体育项目，鼓励追求多元化的卓越，让每个学生都能发现自己的长处，并善于团队协作。英国陆军元帅威灵顿公爵，曾经在滑铁卢战役胜利后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滑铁卢战役取胜于伊顿公学的运动场上。”

　　现代中国伟大的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力主三育（即德智体）并重：“今之言新教育者，以体育、智育、德育并重，其功效胜于旧教育什百。”他特别指出：“凡道德以修己为本，而修己之道，又以体育为本。”认为若要“以尽人生之天职，其必自体育始矣。”“先有健全的身体，然后有健全的思想和事业”。这和毛泽东的观点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简而言之，教育应以体育为先、体育为基。在体育之中，足球更占有特殊的地位。

　　许多人注意到了“有体育特长的人容易成功”的现象。大多数西方、尤其是美国领导人，都有体育上的一技之长。不仅是运动员容易出成就，西方的精英大学也注重培养有运动员背景的学生。一般的分析是，运动员出身的人，一定具备有特殊的心理素质。为什么运动员出身的人在社会中往往脱颖而出？因为他们有难以击垮的信心和号召力。他们懂得如何去竞争，懂得团队合作。这恰恰是一个成功者应该具备的素质。

　　中国职业足球运动员文化教育水平低下是个普遍的事实， 这也是中国足球落后的基本因素之一。 毛泽东当年所说的：“今之所称教育家多不谙体育。自己不知体育，徒耳其名，亦从而体育之，所以出之也不诚，所以行之也无术，遂减学者研究之心。”同时“教体操者多无学识，语言鄙俚，闻者塞耳，所知惟此一技，又未必精，日日相见者，惟此机械之动作而已。”仍然遗憾地成为现实改变这种状况，当然要假以时日。当前校园足球在神州大地生机勃勃、方兴未艾，可以预期，一代又一代有文化、有技术、有修养、懂足球的运动员会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 中国足球的未来寄托在他们身上！

　　一个急功近利的办法， 就是寻找杰出的、懂得教育的教练。前中国足球女队的法国教练布鲁诺说：“我不止是个教练，还是个教育家。”在竞聘的时候，布鲁诺告诉中国足协官员们的一句话，也是他经常会挂在嘴边说的一句话就是：足球首先是个教育，然后才是体育。布鲁诺是个睿智的老人，他对女足的状态调整得很适合整个赛会比赛，一场场逐渐提升。他战术运用得当，很有针对性，目的明确。同时用人合理，谁状态好、谁上，谁符合战术要求、谁上；这就造就了一个良好竞争的球队氛围，得以形成一种团结、积极向上的心态，可以发挥出球队最大的战斗力，因而才会获得理想的成绩。

　　最特别的是布鲁诺甘当绿叶的心态，他总是把呵护队员心理、提升队员信心放在第一位，总把团队摆在第一位，个人从不出风头，言谈举止中从不彰显自己，从不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面对媒体时总把荣耀归于队员，这是他区别于其他教练的最大之处，也是最显示出他的睿智之处！可能是岁月中沉淀出来的智慧吧，这正如老子所说的“功成而弗居”，“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深合老子的无为而为之道！

　　寓教育于足球，以教育兴足球，这应当是中国足球的走向，是中国足球的成功之道！实际上我们过去都说德智体全面发展，但没有注意体育应该是教育中核心的内容。这一点在相当一段时期内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现在许多人认识到，中国和美国教育的最大差别在体育。

　　在美国的各种知识类竞赛中，华裔学生名列前茅。但是美国家长最重视的不是这个，而是体育竞技。体育健将是美国学校最大的骄傲。在中国，清华大学有独特的体育传统。从马约翰开始，从到蒋南翔校长提出的口号：“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都把体育放在了非常重要的地位。我们热爱足球的人，都感谢足球，因为足球带给我们健康的身体、带给我们很多知识，也使我们结交了很多朋友。

      足球和教育结合，最基本的内容就是发展校园足球。三十多年前邓小平就提出来“足球要从娃娃抓起。”但这一点在过去可能在理解上有一定的偏差， 好像就是从很小的时候让一些孩子专去踢足球。这样其实是培养不出来好运动员的。因为他们在文化修养上会有很大的缺陷，培养的方法也是不科学的。

　　日本教练冈田武史表示：“在中国，从事专业足球的孩子们缺乏在校的学习时间，这种情况在踢球时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当他们退役后成为教练就出现问题，这会让他们缺乏逻辑思考的能力。” 越教越差，越差越教，这就是所谓的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实际上从娃娃抓起，应该说就是从校园足球抓起。

　　我们的结论就是：足球的教育功能要充分发挥，应该使它对于社会的文化教育发展真正起到一个推进的作用。足球本身也就是教育，就是强有力的教育工具。

　　（后注：本文略有删减，来源：肆客足球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