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李昌钰：我不是神探，只是一个普通科学家

      中新社东莞4月3日电 题：我不是神探，只是一个普通科学家

　　——专访国际著名刑侦鉴识专家李昌钰

　　中新社记者 方伟彬

　　今年86岁的华人“神探”李昌钰依然精神矍铄，讲话逻辑严谨，条理分明，却又风趣幽默。近期，他的足迹遍及中国大江南北：在江苏如皋参加李昌钰刑侦科学博物馆二期开馆仪式，到广东广州新华学院为学生授课，出席在上海举办的第三届“侨爱之夜”慈善晚会。

　　从警六十余载的他，仍在为东西方鉴识科学交流和发展贡献力量。为学生授课时，精彩的案例分享一个接一个，吸引了一众年轻学子。

　　作为享誉海内外的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时称，他不是“神探”，只是一个普通的科学家。他还鼓励年轻人学习鉴识科学。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华人背景对您的整个职业生涯有什么影响？

　　李昌钰：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也是很难答的问题。在西方，因为媒体与社会大众的误传误导，不少西方人认为华人对美国的唯一贡献就是18世纪去修铁路、开洗衣店、开餐馆。尤其最近几年来，因受到社交媒体的影响，华人受到打压。其实，在美国各行各业有很多优秀的华人，他们对美国，甚至对世界贡献都很大。

　　过去，从事鉴识科学的都是白人，多为男性。我第一次申请加入美国鉴识科学学会时，他们不接受我做会员，认为我是有色人种，但是他们心照不宣。像这样的情况，大多数华人忍气吞声，但我却写了一封信，向美国鉴识科学学会发问，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美国鉴识科学学会在回复中表示，没有接受我的原因是我的教育经历有一部分是在美国之外完成的。当时，我就建议他们的章程改为只有白人可以参加。后来，他们给了我一个临时会员，三年之后授予我最高荣誉。

　　2022年美国鉴识科学学会开年会请我回去演讲。我在会上发言时谈到，这几十年，学会在人人平等的问题上不断改善。我希望以后世界更和平、更融合，整个世界是一个大的国家，我们都是人类，每个人都应被平等对待。

　　中新社记者：您职业生涯中，破获8000多起案件，您对哪个案件至今印象深刻？

　　李昌钰：首先这是一个误导，任何案件不是一个人能够破案的，需要一个团队。破案有几个因素，除了鉴识科学，还需要刑警、社会大众的支持，甚至用大数据库辅助、人工智能技术，不是靠一个人能做到的。有时候媒体的形容过于夸张，我不是神探，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包青天。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科学家，跟大家一起努力。

　　谈到案件，肯尼迪总统遇刺案、美国橄榄球明星辛普森杀妻案、克林顿桃色案……虽然这些案件都因名人效应备受关注，但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独居老太太被谋杀的案件。这是个典型案件，我们替死者说话了。

　　案发当日是感恩节，邻居同情独居的老太太，送美食时却发现了尸体。老太太被刺了17刀，现场应该有很多血迹，但当时现场的刑警没有发现。

　　我们用科学的方法，检测到地板上的血液，也发现了鞋印。当时大数据技术还没有得以运用，当晚200多个刑警在案发现场翻垃圾桶寻找鞋子。在垃圾桶附近的购物中心，我们寻找到刷卡买鞋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被谋杀的老太太的侄儿，他因为吸毒向老太太要钱未果将她杀害。

　　在美国，破案是没有奖金的，我们当天也没有搞庆祝活动，但我们做到了替不能讲话的人讲话，以民命为重，实事求是。

　　中新社记者：东西方文化在鉴识科学方面有没有可以互相借鉴的地方？

　　李昌钰：东西方因文化、制度的不同，产生了差异，但全人类的文明基础是一样的。拿学习方法来说，中国人善记忆、背诵，西方人善于思考。很多中国学生刚到美国求学时，由于文化差异而不适应，但可以尝试多交流。

　　中国传统文化对我一生启发很大，用“诚”字来形容，涉及待人做事各个方面。西方文化对我启发也很大，不墨守成规，使不可能成为可能。

　　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也对破案有帮助。例如，在一起案件中，案发现场发现了炸鸡，警方根据鸡胸、鸡腿被吃的部位判断是什么人食用。当时我还开了一个玩笑，中国人喜欢吃鸡腿，但案发现场剩下的炸鸡腿没有被碰过，一看就不是中国人(作案)。

　　中国文化兼容并包，而这种文化特质也影响我在办案时的为人处事。在案发现场，与西方人交流沟通的过程中，可以用更平和委婉的方式指导他们，让他们意识到鉴识方面的欠缺，不断提升鉴识能力。

　　中新社记者：过往的报道称，您母亲是一位伟大的女性，13个子女都成了博士。您对将来打算到海外求学的中国学生有何建议？

　　李昌钰：我妈妈是一个伟大的女性，我很敬畏她。但我要稍微更正一下，她抚养的13个子女，并非每个人都是博士。我的兄弟姐妹每个人都念到了相应专业的最终学位。

　　不少社交媒体称，我妈妈在其他人家洗衣服做佣人，但连配发的照片都不是她本人。包括近期，有很多误传，说我要被关多少年，要罚款上千万美元等。根本没有这些事情，但很多名嘴、专家学者为了博版面，误导了年轻人。

　　要培养孩子们正确的观念，我一直认为职业道德非常重要，做鉴识科学一定要有职业道德，有什么讲什么。我做鉴识科学65年了，在鉴识过程中如果出现差错，是无法挽回的。每一件案件都要诚诚实实的，遵守鉴识科学的道德，孩子们到海外求学，诚实守信很重要。

　　中新社记者：年轻人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鉴识专家？

　　李昌钰：鉴识科学不是一项讨好他人的工作，在证据面前站不住脚的犯罪嫌疑人，常常会攻击鉴识人员，否定鉴识人员查获的证据。

　　假如在我此次授课的校园发生了案件，我发现了你(记者)的指纹，我说你跟这个案件可能有关，你绝对不会喜欢我，你的家人不可能送一朵花，还说“李博士谢谢你找到我孩子的指纹”，你的家人一定说我查获的线索是假的。

　　在办案过程中，我做检方的专家，辩方会攻击我，我做辩方的证人，检方会攻击我。所以绝对不能讨好任何一方，有多少证据讲多少话。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可能去帮警方。相反，因为证据不足警方常常要放人，因此警方有时就会对我们有意见。

　　中新社记者：中国传统的刑侦技术您是否了解？其在今天还有无借鉴意义？

　　李昌钰：其实无论包青天还是大宋提刑官，他们都在用科学的方法破案。我看过中国第一本法医书，是由南宋著名法医学家宋慈所著。过去，海外都认为法医学起源于英国或奥地利，但我们发现宋慈的《洗冤集录》是全世界最早的法医学著作。

　　目前，中国公安设立了鉴定中心，刑侦科学有了长足进步。我这几年在中国授课、担任顾问，发现中国的鉴识科学进步很大，已完全和国际接轨，有些部分甚至已经超过了世界标准。

 

【受访者简介】

　　李昌钰，国际著名刑侦鉴识专家，出生于中国江苏如皋、美籍华人。1998年7月，出任美国康涅狄格州警政厅厅长，成为美国首位州级华人警政长官。李昌钰鉴识过多个重大的案件，如肯尼迪总统遇刺案、尼克松“水门事件”、克林顿桃色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