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这十年·焦点面对面】十年,中国航天如何让“神话”走进现实?

时间:2022-09-30 10:21:13来源: 意大利侨网


       中新社北京9月29日电 题:十年,中国航天如何让“神话”走进现实?

  ——专访国际宇航联空间运输委员会副主席杨宇光

  作者 马帅莎

  天宫、嫦娥、玉兔、鹊桥、祝融、羲和……十年来,中国航天用硬核实力对古老的故事传说进行了全新诠释与精彩演绎,将古人对灿烂星河的憧憬与后人对浩瀚宇宙的探索牵连,将现代科技与传统文化完美融合,一步步让“神话”走进现实。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探索浩瀚宇宙,发展航天事业,建设航天强国,是我们不懈追求的航天梦”,“航天梦是强国梦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中国航天事业快速发展,中国人探索太空的脚步会迈得更大、更远”。

  这十年,中国航天硕果累累。神舟九号任务实现中国首次载人交会对接,“嫦娥三号”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实现月面软着陆的国家,北斗三号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建成开通,“嫦娥四号”实现人类探测器首次月球背面软着陆,“天问一号”使中国成为第二个成功登陆火星的国家,“嫦娥五号”开启中国地外天体采样返回之旅,空间站实现中国航天员长期在轨驻留,“羲和”逐日带领中国步入“探日时代”……中国航天正持续向世界先进水平靠近。

  国际宇航联空间运输委员会副主席杨宇光日前在接受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时表示,这十年是承上启下的十年,既是过去布局的开花结果,也为未来发展奠定了扎实基础,中国航天正在从过去的跟跑阶段向并跑阶段迈进,甚至在局部领域实现了领跑。

<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国际宇航联空间运输委员会副主席杨宇光。<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田雨昊 摄
中新社“中国焦点面对面”专访国际宇航联空间运输委员会副主席杨宇光。中新社记者 田雨昊 摄
 

  回顾中国航天史,当中国成功发射首颗人造地球卫星时,国外已经实现载人登月。随着中国航天不断“加速跑”,现如今部分航天技术已“弯道超车”,卫星应用已从关键技术验证转变为注重应用效益,便利民众日常生活。

  杨宇光指出,中国航天不及国外起步早、基础好,之所以能取得这些丰硕成果,不仅取决于航天人的长期奋斗积累,也与中国航天事业的长期合理规划密切相关。中国航天在决策制定和计划实施过程中几乎没有失误和反复,有效避免了资金和时间浪费。

  面向未来,中国航天也已作出全面、科学的布局。嫦娥六号任务有望实现人类首次月球背面采样返回,嫦娥七号和嫦娥八号任务将为建设国际月球科研站勘察选址,火星探测计划实施火星取样返回,小行星探测将通过一次任务实现近地小行星采样返回和小行星带观测两个目标,木星系探测也已纳入深空探测规划,论证建设近地小天体防御系统提上日程……中国航天的印记逐渐向更远深空稳步延伸,上演更多“宇宙级浪漫”。

2021年10月16日9时58分,在神舟十三号载人飞船与空间站组合体成功实现自主快速交会对接并按程序完成各项工作后,航天员翟志刚、王亚平、叶光富先后进入天和核心舱。图为北京航天飞行控制中心屏幕显示翟志刚打开天和核心舱舱门。<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侯宇 摄
2021年10月16日9时58分,在神舟十三号载人飞船与空间站组合体成功实现自主快速交会对接并按程序完成各项工作后,航天员翟志刚、王亚平、叶光富先后进入天和核心舱。图为北京航天飞行控制中心屏幕显示翟志刚打开天和核心舱舱门。中新社记者 侯宇 摄
 

  中国航天成果遍地开花,也为开展更广泛、更深层的国际合作提供更多可能。中国空间站建成后,将成为重要的航天国际合作平台。杨宇光认为,未来不仅可以在中国空间站开展国外的科学实验项目,还有望看到外国宇航员“入住”,甚至国外航天器“来访”也在技术上可行。此外,中国瞄准在月球南极建造国际月球科研站,人们期待更多国家加入,共享科研成果。

  “这些不同层级的国际合作,都是中国从航天大国迈向航天强国的重要组成部分。”杨宇光说,相信中国会继续秉持开放的态度,与传统的航天强国、航天大国以及第三世界的新兴航天国家开展更深入的交流合作,挖掘航天发展的共同点,创造国际合作的闪光点。(完)

国际宇航联空间运输委员会副主席杨宇光。<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田雨昊 摄
国际宇航联空间运输委员会副主席杨宇光。中新社记者 田雨昊 摄
 

  访谈实录摘编如下:

  中新社记者:这十年中国航天一直处于创新发展“快车道”,在火箭发射研制、空间站建造、深空探测等方面都取得了重要成就。您认为中国航天事业发展呈现出什么样的特点和趋势,为何能取得多样化的丰富成果?

  杨宇光:概括而言,目前我们正在从过去的跟跑阶段向并跑阶段迈进,在局部领域甚至实现了领跑。这十年非常关键,是承上启下的十年,为未来取得更加辉煌的成就奠定了厚实基础。

  回顾中国航天史,当1970年中国成功发射首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美国已在1969年实现载人登月,差距之大可想而知。随着经济发展与科技进步,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初,中国航天技术取得长足发展。

  2012年以来,神舟九号任务实现中国首次载人交会对接,嫦娥三号任务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实现月面软着陆的国家,北斗三号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具备其他国家全球导航系统所没有的短报文通信功能,嫦娥四号任务实现人类探测器首次月球背面软着陆,天问一号任务使中国成为第二个成功登陆火星的国家,嫦娥五号任务取回月球样品的同时,实现人类首次月球轨道无人交会对接。从这些成就中,可以看到中国很多航天技术指标已经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中国航天之所以能取得丰硕成果,一方面与长期奋斗积累有关,另一方面在于中国航天合理的长期规划。国外航天事业起步早、基础好,但有时因为决策不确定性,计划来回反复,导致资金和时间浪费,而中国在这一过程中几乎没有出现大的失误和反复,这是我们能够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

  中新社记者:航天技术应用已经进入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航天育种、气象预报、卫星导航。目前中国航天技术成果转化效果如何?它是如何改变我们的日常生活的?国外已经开始商业太空旅行,太空旅行对我们来说还遥远吗?

  杨宇光:如果说载人航天、深空探测等航天成果对于一个国家的科技水平具有标志性意义,应用卫星则是直接服务于国计民生。中国应用卫星领域起步相对较早,从上个世纪70年代就已开始,经过多年发展,已经从过去的重点验证和掌握关键技术阶段,转为如今的既掌握关键技术,又注重应用效益的阶段。

  中国发射的海洋卫星、气象卫星、资源卫星等,并不以商业盈利为目的,老百姓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们却为国计民生提供重要的信息保障和支撑。比如发生地震时,对地观测卫星可对地震灾区进行成像,让救灾指挥部及时掌握灾区最新情况;再如中巴地球资源卫星能为当地渔民捕鱼提供有用信息。

  关于太空旅行,我们已经具备技术条件。然而根据国外情况,太空旅行价格高昂,只有极少数人承担得起。此外,它还涉及发射飞行过程中的安全问题,比如如何保证乘客的人身安全、不对发射场等第三方造成损失等,其中涉及很多政策、法律层面的工作。但是我相信对中国来说,这仍然是前景光明的市场。

  图为民众在海南文昌淇水湾沙滩观看长征五号B遥三运载火箭点火升空。<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骆云飞 摄
图为民众在海南文昌淇水湾沙滩观看长征五号B遥三运载火箭点火升空。中新社记者 骆云飞 摄
 

  中新社记者:在载人航天工程立项30周年之际,中国空间站将在年底前建成。相比国际空间站,中国空间站有何特色?中国空间站进入运营阶段以后,将对中国航天国际合作带来哪些影响?

  杨宇光:人类的空间站目前已发展至第四代。中国空间站三舱组合体重60多吨,远低于国际空间站400余吨的重量,但它规模适度、效率高。在基本架构上,它采用了第三代空间站的积木式设计,但从性能和技术水平来看,它和国际空间站同属于第四代空间站,实验舱尾部短桁架上的巨大太阳能帆板的供电能力,以及科学实验载荷占整个空间站的重量比例都不输于国际空间站。

  中国空间站建成后将是重要的航天国际合作平台。目前已有17个国家、23个实体的9个项目成为中国空间站科学实验首批入选项目,最快有望在年底前送达空间站。

  此前,还有外国宇航员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要前往中国空间站,欧洲宇航员萨曼莎和马蒂亚斯也在烟台参加过中国的海上搜救训练。未来外国宇航员乘坐神舟飞船造访中国空间站,是大概率事件。从技术层面讲,还存在国外航天器来访的可能性。这些不同层级的国际合作,都是中国从航天大国迈向航天强国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新社记者:中国空间站未来将在轨运营至少十年,这意味着需要更多航天员进入太空。目前,中国航天员队伍建设情况如何?航天员可分为航天驾驶员、航天飞行工程师和载荷专家,哪一类外国宇航员最有可能进驻中国空间站?他们何时可以加入?

  杨宇光:中国第一批和第二批航天员都遴选自空军飞行员。目前已经在接受训练的第三批航天员中,除了职业飞行员,还有工程师和科学家出身的航天员,他们可以在空间站开展更广泛、更深入的科学实验,相信空间站建成后,就能看到这些航天员的身影。

  从国际合作来看,未来国外科学家和工程师造访中国空间站的可能性非常高。这样的例子在国外很普遍。国外同样分为三类宇航员,天地往返飞行器一般要求有两个人具备驾驶能力,以保证飞行安全,因此指令长通常从飞行员中遴选,其他乘组成员可从科研人员中选拔,以开展生物学、物理学等领域的研究。我相信未来中国空间站也会出现中外航天员一起开展科学实验的场景。

  中新社记者:当下世界主要航天国家正在积极参与探月热潮。相比其他国家,中国的探月进展如何?具备哪些优势?中国提出建设国际月球科研站,未来中国将如何开展探月国际合作?

  杨宇光:中国探月工程的长期战略为“探、登、驻”,分别指对月球进行探测,实现载人登月,建设月球基地并实现人的长期驻留。自上个世纪末以来,中国已经完成了月球“绕、落、回”,也就是环绕月球探测、月面软着陆、采样返回。

  中国探月工程四期今年已经启动工程研制,它包括嫦娥六号、嫦娥七号和嫦娥八号任务。嫦娥六号任务将从月球背面采样返回,目前人类获得的月球样本均采自月球正面,如果嫦娥六号任务成功采回月球背面的样本,将成为又一个中国航天实现领跑的例子。

  嫦娥七号和嫦娥八号任务主要为建设国际月球科研站基本型服务。月球基地建设可分为“勘、建、用”三步,实地勘察,选址建设,最后实现应用。嫦娥七号任务需进行落月考察,嫦娥八号任务在考察的同时,还要验证多项关键技术。

  中国正在进行载人登月的技术准备,比如推力达400吨以上的大型液氧煤油火箭发动机,新一代载人飞船等。航天员王亚平也曾表达过未来踏足月球的愿望。

  中国国家航天局6月29日公布天问一号探测器近期拍摄的火星影像。图为中分相机拍摄的阿斯克拉山影像,直径456千米,高18千米,图像显示了阿斯克拉山顶的火山口特征,存在多个火山口坍塌事件。<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发 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 供图
中国国家航天局6月29日公布天问一号探测器近期拍摄的火星影像。图为中分相机拍摄的阿斯克拉山影像,直径456千米,高18千米,图像显示了阿斯克拉山顶的火山口特征,存在多个火山口坍塌事件。中新社发 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 供图
 

  中新社记者:天问一号任务在火星上首次留下中国的印迹,首次通过一次任务完成火星绕、着、巡,标志着中国在行星探测领域跨入世界先进行列。未来,您预计中国在火星探测上还会有哪些精彩表现?

  杨宇光: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制定航天计划主要基于国计民生和科技发展需求、为人类认知突破作贡献等考量,无意与任何国家竞争,因此中国航天事业规模适度,注重效益。深空探测工程同样重视少投入高回报。

  当前,中国共规划了两次火星探测任务,分别是天问一号任务和后续的火星采样返回任务,并且仅通过“天问一号”一次任务,就掌握了火星绕、着、巡等多项关键技术,可见其高效性。

  事实上,着陆火星比着陆地球、月球难许多倍。航天器在真空环境下的月球着陆,只需依靠反推火箭,穿越地球大气层着陆则是借助防热盾和降落伞,但火星大气层稀薄,介于两者之间,其着陆方案更为复杂。而天问一号任务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二个成功着陆火星的国家。

  未来中国还将探测木星系,乃至更远的行星,我们在这十年间取得的探月、登火成果,为更远的深空探测奠定了扎实基础。

  中新社记者:目前已有其他航天国家实现小行星取样返回,并陆续公布相关研究成果。中国有何小行星探测计划?相比探月、探火,小行星探测有何不同?

  杨宇光:小行星素有“太阳系的活化石”之称。大多数小行星与地球一样,形成于40多亿年前,但它们不同于火星、地球等大天体,鲜有剧烈的地质构造运动,因而其表面仍保留着太阳系早期的特征与痕迹,这对于人类追溯太阳系早期的蛛丝马迹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科学家们常将小行星探测比作“太阳系的考古”。此外,小行星上还有许多资源等待人类去开发利用。

  中国的小行星探测计划将通过一次任务实现两个目标,探测器在对一颗近地小行星完成采样后,利用返回舱将样品带回地球,轨道器则实行变轨,前往比火星更远的小行星带进行探测。

  中新社记者:我们注意到官方提出要论证建设近地小天体防御系统,提升监测、编目、预警和应对处置能力。您如何看待近地小天体给地球造成的威胁,人类应围绕哪些方面开展全球多边合作?

  杨宇光:地球历史上多次生物大灭绝都与小天体撞击地球有关,比如大家公认的恐龙灭绝的重要原因,是一颗直径约10公里的小天体撞击了地球,使得地球环境发生改变。

  目前,人类探测到的1公里以上的小天体,在本世纪内不会撞击地球。但是,直径100米以下的小天体撞击地球的概率仍然很高,甚至我们每天都在经历这些小天体的撞击,许多在进入大气层时已被烧化,尤其是1米以下的小天体个头小、难探测、数量多。

  针对近地小天体防御,对于已经发现的小天体,要继续进行严密监视,而尚未发现的大个头天体,则需要集中全人类的智慧和力量。除了主动发现具有威胁性的小天体外,还要积极防御。国外正在尝试撞击小天体,也有人提出对小天体进行拖拽或摧毁。这些技术验证周期长、投入大,更需要开展国际合作,以保护人类安全。

  中新社记者:目前国内涌现出一批具有较强竞争力的商业航天企业,中国首个商业航天发射场也已经开工建设。国内商业航天发展与国际相比有哪些异同?您认为中国商业航天发展有何优势和潜力?

  杨宇光:国内外对商业航天的定义存在差异,如美国将其定义为私营企业从事的航天活动。我认为,凡是以商业目的或以商业运作方式开展的航天活动,都可称为商业航天。

  中国的商业航天发展非常迅猛,其中大部分企业从事卫星制造及其上下游产业,包括元器件生产、卫星数据处理和应用,已形成一个庞大的产业链。另外,也有民营企业从事火箭发射。火箭的研制发射门槛很高,既要求强大的技术实力和财力,还涉及发射许可的获取、安全性等。目前国内已有两家民营企业能够提供发射服务,国有企业也研制了许多专门面向商业发射市场的火箭。

  未来国家如何在法律法规层面,规范保护和鼓励促进商业航天发展,将是一个重要课题,国外也有许多经验值得学习借鉴。

  中新社记者:这十年来,中国在航天国际合作方面有何特点?取得了哪些重要国际合作成果?您认为未来中国航天国际合作重点会是什么?

  杨宇光:国际合作始终贯穿于中国的主要航天活动中,如航天员曾赴国外接受训练,中国在阿根廷建设的海外深空测控站,对于中国的深空探测任务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未来,除了载人航天工程领域的国际合作外,在深空探测和空间科学方面,中国研制的探测器搭载国外载荷、中外卫星协同运行等都将是重要的合作形式。中国提出在月球南极建设国际月球科研站,我们也期待更多国家的加入,共享科研成果。

  相信中国会继续秉持开放的态度,与传统的航天强国、航天大国以及第三世界的新兴航天国家开展更广泛、更深入的交流合作,挖掘发展的共同点,创造合作的闪光点。

  中新社记者:未来中国如何参与外空全球治理与交流合作,促进人类外空活动长期可持续发展?

  杨宇光:外空全球治理与交流合作包含很多议题,其中空间碎片减缓就是目前摆在人类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在航天事业发展早期,由于技术不够成熟,许多寿命结束或出现故障的卫星滞留在轨道上,产生许多空间碎片,影响了在轨工作的航天器。越来越多人意识到空间碎片问题的严重性,国际上正在逐步建立政府间、非政府间的空间碎片减缓机制。作为负责任的大国,中国每逢重大航天发射,都会公布火箭末级残骸参数。

  外空治理还涉及规则制定。卫星发射的频率资源和轨道资源是有限的,应该建立起更完善的国际协调机制,避免航天器碰撞的危险,这也是每个负责任的航天国家都应采取的做法。

  未来如何更好地和平利用空间,避免空间军事化等,仍然有许多工作需要开展。中国将夯实自身的技术基础,在外空的全球治理与交流合作中更好地发挥作用。